昨日,端午特別節目《碧水長歌頌端陽》中一首法國童謠《如果我去中國》爆火互聯網,中華民族和平友好的民族性格、張開雙臂擁抱世界的善意,造就了法國小朋友心中對中國的描摹和向往——去參觀故宮、長城、兵馬俑、少林寺;去撫摸大熊貓,觀看龍舟賽,攀登珠穆朗瑪峰;去上海、拉薩、桂林游玩......中法小朋友隔空合唱,溫暖了這個端陽,也再一次演繹了跨越山海的美美與共、世界大同。
中法兩國的友誼與文化交流源遠流長。早在18世紀,法國就依托東方航線與中國頻繁開展經濟、文化往來,并形成一股從皇室貴族、知識分子到平民百姓接近中國、了解中國、學習中國的浪潮。
2023年4月,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法國總統馬克龍共同見證下,故宮博物院與凡爾賽宮簽署“凡爾賽宮與紫禁城”展覽協議。
展覽以17世紀下半葉至18世紀末中法兩國間的外交、文化和藝術交流為主題,從繪畫、藝術品、室內裝飾、建筑、園林、文學、音樂等諸多方面展現中國文化對法國宮廷和上流社會的巨大吸引力,以及中國藝術帶給法國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創作靈感。
18世紀的法國為何會興起“中國熱”?中國文化藝術對法國人民日常生活產生了哪些影響?近日,“道中華”專訪了華南理工大學設計學院講師劉禹。
記者:18世紀,風靡法國的“中國熱”因何而起?
劉禹:13世紀以前,東西方通過絲綢之路進行貿易交流。歐洲的一些商人和旅行家來到中國,撰寫了有關中國的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意大利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很多歐洲人通過他寫的《馬可·波羅游記》了解了中國。
16世紀,東方航線開通后,來自中國的瓷器、漆器、絲綢、茶葉開始走進歐洲人的日常生活。17世紀,歐洲“漢學”研究也蓬勃發展,內容涵蓋了政治、經濟、社會、風俗等領域。
18世紀,歐洲啟蒙運動階段,伏爾泰等思想家以中國的政治實踐作為改變法國社會困局的理論依據,以中國為樣本進行學習和模仿,在歐洲掀起了持續一個世紀的“中國熱”。
法國王室對“中國熱”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1698年3月,一艘名為“安菲特利特號”的商船從法國西南部的拉羅謝爾港出發,抵達廣州。兩年后的夏日,首次完成中國之旅的“安菲特利特號”回到法國,帶回瓷器、漆器和餐具等各種商品。之后,中國商品首次在法國拍賣,絲綢獲準在法國銷售,船貨中的181箱瓷器在法國熱賣。一時間,中國商品在法國風頭無兩,甚至出現了專門的術語“中國器物熱”(le lachinage)來指代這一風潮。
法國頻繁與中國開展經濟、文化往來,并形成了一個自上而下的接近中國、了解中國、學習中國的浪潮。
▲路易十四收藏的明朝白玉杯。(圖片來源:澎湃新聞網)
從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到路易十六,從貴族到富商巨豪,都熱衷于中國藝術品的收藏。在高額的商業利潤及“中國熱”的帶動下,法國本地廠商開始生產中國主題相關產品,同時實行嚴密的行會制度,給予相關行會內藝術家創作、銷售藝術作品的特權。所有產品的圖案、圖像,都必須由行會內藝術家完成畫稿創作,經授權才能生產。因此,大量法國藝術家參與到“中國風”繪畫創作中來,包括華托、布歇、于埃、皮耶芒等藝術大家。由讓·蓋拉爾(Jean Guérard)繪制的“安菲特利特號”商品拍賣會的水彩畫,現藏于盧浮宮博物館。
記者:18世紀法國藝術創作的“中國風”有哪些典型體現?
劉禹:18世紀法國的“中國風”繪畫種類主要有鑲板畫、版畫、油畫等。
以鑲板裝飾的房間當時被視為身份與地位的象征。雕花鎏金的木質鑲板構成了房間的基礎裝飾,鑲板畫嵌在其中。1708—1716年,讓·安東尼·華托(Jean Antoine Watteau)在巴黎近郊的米埃特堡“中國房間”繪制了30幅“中國風”鑲板畫,在法國產生了巨大轟動。
▲香舒芒城堡里的中國房間。
版畫是“中國風”繪畫最重要的表現形式之一。法國洛可可藝術大家弗朗索瓦·布歇(Fran ois Boucher)臨摹華托畫作,投身“中國風”繪畫創作。他創作的“中國風”版畫流傳至歐洲各個角落,成為歐洲“中國風”創作的重要范本。
說到油畫,最為著名的作品是布歇為博韋皇家壁毯廠繪制的“中國風”壁毯。1742—1745年間,布歇創作并繪制了10幅布面油畫作品,從國之祥和、鄰里之享樂、家之和睦三個視角,畫出一幅幅理想中富庶華美的中國場景,在歐洲人眼中構建起了全方位、立體式的中國形象。這套畫作后來被譽為18世紀歐洲“中國風”的代名詞。博韋皇家壁毯廠選取其中六幅作品進行了生產,這些掛毯也成為其他廠家紛紛參考仿制和復制的對象。1759年,路易十五將一套六件壁毯通過傳教士贈送給乾隆皇帝,成就了一次非凡的文化交流。
▲布面油畫《中國集市》布歇繪。
▲絲毛掛毯《中國市集》,布歇繪,現藏于鹿特丹博伊曼斯·范伯寧恩美術館。
記者:這些“中國風”創作都有哪些特點?
劉禹:法國藝術家在“中國風”畫作中塑造的中國形象、述說的中國故事,成為18世紀法國及歐洲各地藝術家學習的對象。
法國“中國風”畫作以描繪社會生活、風俗習慣來展現中國形象。畫作中,中國社會物產豐富、人民衣食無憂、生活悠閑愜意,這樣的盛世景象也符合法國人對美好生活的期待和愿望。
例如,華托在畫作中開始重點描繪不同身份、不同職業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布歇以生產勞作、相夫教子等作為自己畫作的主題,細致地呈現中國風俗;于埃對中國人勞作生產的情景進行了系列化創作。
▲布面油畫《中國捕魚》布歇繪。
此外,“中國風”畫作中還大量描繪優美的自然風光,通過大量樹木花草,搭配中式建筑和家具,凸顯出濃厚的東方情調。女性本應在室內梳妝打扮的場景,也被放在“中國花園”這種充滿鳥語花香的自然環境中。布歇和于埃還在畫面中加入了大量人與動物的互動情節。在大自然場景的搭配下,畫面充滿安樂悠閑、浪漫柔情的自然情調。
▲布面油畫《中國花園》布歇繪。
“中國風”畫作中還有系列化的中國人物形象。由于東方生活樣態豐富多元,法國藝術家在創作中國人物形象的時候,采用了一定臉譜化的藝術表現形式。畫中人物均穿著中式長袍,表現出輕松、愉悅,有時也有點幽默的狀態:女性鵝蛋圓臉、鳳眼、柳眉,梳著發髻,身著斜襟長裙;男性頭戴草帽、留著八字胡須,光頭結辮或帶圓錐形帽子;老人則身穿長袍,頭發束鬢、白須長眉;兒童均為光光的頭上留著羊角辮或發髻。
記者:中國藝術文化的廣泛流傳,對法國人民日常生活產生了哪些影響?
劉禹:中國藝術文化西傳至法國所帶來的影響,包括工藝的革新、審美的轉變和生活方式的改變。
瓷器和漆器是最令歐洲人心動的中國物品。由于歐洲本土沒有與之相仿的生產體系,制瓷、制漆成為歐洲人必須攻克的技術難題。
早在16世紀,歐洲就開始嘗試燒制硬瓷,但18世紀初才在德累斯頓誕生第一件本土的硬質瓷器。法國在未發現高嶺土的情況下,以退為進,先發展軟瓷技術,再從中國景德鎮學習了硬質瓷器的生產技術。法國制瓷工藝的革新,也讓更多制作精美的法國制“中國風”瓷器得以進入尋常百姓家。
▲依照皮耶芒畫稿制作的“中國風”瓷器,塞夫勒瓷廠1770年代生產。
東方航線開通后,歐洲開始利用樹膠、蟲膠仿制中國漆器。到18世紀,馬丁兄弟制作的“馬丁漆”成為歐洲漆器的代名詞,他們為法國王室裝飾室內、制作家具。一向夸贊中國的伏爾泰稱“馬丁漆”可以與中國漆藝相媲美。
中國藝術文化的西傳,在審美趣味上深深影響了法國人。東方的植物、動物大量出現在法國的絲織品上,中國的瓷器作為裝飾出現在法國室內空間的很多角落,甚至象征青花的藍白配色也成為法國室內裝飾、家具、畫作最流行的配色。
▲崔西城堡“中國房間”中的馬丁漆柜和布歇單彩畫,貝桑松美術與考古博物館2019年舉辦的“布歇的中國夢”展覽現場。
而最典型的審美轉變莫過于洛可可風格的產生。洛可可風格的流行時期與“中國風”基本吻合,眾多洛可可藝術大師參與了“中國風”作品的創作。歐洲藝術史界普遍認為,洛可可藝術風格是在中國的影響下形成的。
中國的藝術文化也潛移默化改變著法國人的日常生活方式。1684年,路易十四在凡爾賽宮接見柏應理(Philippe Couplet)神父以及隨行的中國少年沈福宗。宴會上,路易十四不僅收到了拉丁文版《四書》的直譯手稿,還向沈福宗學習了筷子的使用方法。從此,法國貴族頻頻身著中國裝飾現身各種舞會,甚至模仿中國習俗乘坐轎子。有關中國題材的戲劇也成為法國宮廷和民間喜愛的娛樂消遣節目。
東方的神秘飲品“茶”,在18世紀也成為法國人的生活必需品。眾多文獻中記載著法國開設的茶館,在同時期的畫作中,茶、茶杯、茶壺也成為必不可少的時尚元素。
受訪者簡介:
劉禹,華南理工大學設計學院講師、美術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