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慢火車
文/何晞宇
上世紀90年代末起,中國經歷數次鐵路大提速,在短短10年的時間內進入了時速200公里以上的“高鐵時代”。但在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個高速的變化,尤其偏遠地區的農民,票價是他們更為關切的問題。
截至2012年7月,全國還有327對服役中的綠皮慢火車,2017年,這個數字變成了81對,當中就包括中西部成昆鐵路涼山段的5633/5634次列車。
這趟22年票價未變的慢車是涼山彝族鄉民離不開的出行工具,也成為業余紀實攝影師姚勤捕捉彝族“原生態”生活的窗口。
四川南部,以金沙江為界一直到云南的交界處的一片山區,就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集區:涼山彝族自治州。這里也是四川盆地與云貴高原的交界地帶,群山聳峙,水流湍急,地勢復雜,交通不便。
解放前,由于環境的閉塞,涼山地區一度被稱為“ 國”,幾乎與外界沒有任何交流。當地百姓不要說去成都,甚至連村子都沒有出過。1949年后,當地政府大力修建公路網,至1957年,才打通了涼山與宜賓、樂山之間的聯系。
而質的飛躍來自1970年成昆鐵路的通車。這條南北縱貫的鐵路線,正好穿過涼山州中心地帶,南至昆明,北可達首都北京。很快這條蜿蜒于青山之間的鐵路就踏著時代的足音,深入到了涼山腹地。
普雄爾木村彝族老鄉在舉行家族祭祀活動。
上世紀70年代末,著名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林耀華重啟了對涼山彝家的田野調查。林耀華曾于1940年代初,在大涼山深入研究了彝族的生存情況,并寫就了中國彝族研究的開山之作《涼山彝家》。古稀之年的林耀華再次回到闊別三十余年的大涼山,對于當地變化大為驚奇。
“成昆鐵路的通車,經過最閉塞的大涼山腹地,直達首都北京。涼山地區形成了一個繁榮發達的商業網”。上一次他到涼山時,給當地人送來一些針線和剪刀,還被當地婦女當做珍寶,而現在彝族村寨里已經有了收音機和自行車。
彝家村寨的面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工業生產進入到當地人的生活之中,學校、醫院、文化團體也都一一興辦起來。
5633列車早上7點40分由普雄發車前往攀花枝市;5634列車早上7點40分從攀枝花市返回普雄,這趟列車被四川涼山彝族人稱為“移動的索瑪花(杜鵑花)”。列車拆掉部分座位方便老鄉放貨。
越西縣普雄鎮是涼山州西北部的重鎮,解放以前這里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解放后,普雄作為成昆鐵路的必經之地和多條公路干線的交匯點,迅速發展成涼山州人員、貨物的主要集散地。
改革開放初期,每隔10天,鄰近各縣就有上萬人到普雄趕場,普雄火車站也成為當時彝族青年到外面世界探險的起點之一。
這趟慢車是當地民眾日常生活、載貨買賣、上下學通勤所必須的出行工具。
“這條通往現代的道路,既為他們帶來致富的機會,改善了生活水平,同時也……無情地增加許多痛苦……”
火車上的彝族鄉親。
上世紀90年代中期到新世紀頭10年,成都北站和南站都是都市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除了人群密集,魚龍混雜之外,這里還有許多無家可歸的彝族青年以及毒販。
這個時期,語言不通、文化程度低的彝族人在都市討生活異常艱難。成都人談起他們總離不開“偷盜”和“吸毒”等字眼。
普雄站也因此惡名昭彰。越西(縣)的漢人不太敢與大批諾蘇(彝族的一支)青年同車搭乘,謔稱那些慢車班次為“蠻車”。直到當地政府不斷加大打擊販毒吸毒的力度,在多方努力之下,禁毒形勢在近年正逐步好轉。
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普雄站外。
2017年10月,央視新聞頻道《新聞直播間》報道了往來于普雄至攀枝花之間22年票價不變的5633/5634次列車的故事,給這對服役47年的綠皮車冠上了“扶貧慢火車”的名號,悄然走紅。
不久,普雄站和它的綠皮慢火車,以俊美的山區風光和濃厚的彝族風情成為火車愛好者和攝影發燒友的朝圣地。來自成都的業余攝影師姚勤也成為其中一員。
48歲的姚勤在國有企業工作,對攝影有著極大的熱情,經常利用假期約幾位攝友一起游走在鄉村和田野之間。她孜孜不倦地追逐、深入老鄉的日常生活,走村串寨,尋找真實的原生態。普雄站老舊的綠皮慢火車和那些乘客給了姚勤一次絕好的機會。
馬車接駁火車到回家的路。
2018年9月12日,姚勤從西昌踏上了北上普雄的5634次列車。
“我沒有一點擔心和顧慮。”姚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們其實很淳樸,而且對我們非常的熱情,把他們自帶的雞蛋和土豆分給我們吃。”不過姚勤還是被這趟慢火車上的人、動物以及各種超尺寸大宗貨物混載的狀況驚到了。
“到處都是雞鴨鵝,編織袋和箱子。”為了方便乘客放置貨物,火車工作人員甚至拆掉了部分座位。
普雄鎮雖然鐵路、公路交通完備,但對于附近山區的鄉民來說,綠皮車還是他們的第一選擇。5633/5634次列車全程350多公里,只有硬座,票價最高25.5元,最低只要2元。如果乘坐大巴,票價動輒就是40元以上,而且經常因為天氣或者路況等原因停發。而火車就不一樣了,雖然車次少,但準時又經濟,還能載貨。
姚勤表示,這趟慢車對當地民眾來說不是偶爾乘坐一次遠途出行工具,而是他們日常生活、載貨買賣、上下學通勤所必須的“公交車”。不過她也注意到,平時慢車上的人并不是很多,帶著幼童的老年人,遠多于青壯年。
老鄉和雞群同坐行李車,從喜德買雞,給一只只雞喂食,坐“慢火車”把雞拿到普雄賣。
作為一名女性攝影師,姚勤很注意拍攝老人和孩子。這趟普雄之旅,姚勤最中意的作品就是一張老婦逗孩子的照片。
“我上車就看到了這個孩子,非常可愛。”她隨即將鏡頭對準這個爬上小桌調皮的男童,“沒想到他奶奶正好笑著捏了他的鼻子。”姚勤抓拍到這個瞬間,也被當中洋溢的溫情所打動。
“因為這張照片,后來我就把這組圖片故事命名為‘幸福的慢火車’,因為無論時代、民族、境遇如何不同,人類的感情是共通的。”
《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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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晞宇)